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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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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八福聞聲出列走至最前,撩袍跪下,雙手呈上早就準備好的奏疏。

潘大人一見是她,即刻側目瞪向她手裏的東西,周遭官員也紛紛側目看向她手裏的奏疏名字——《大禮或問》,一見這幾個字,眾官員紛紛抽氣不已,潘大人身邊的幾個大人更是一邊擦著冷汗,一邊在身後扯了扯潘大人的官袍,小聲咋起舌來。

“潘大人,這是,這莫非是……”

“這位朱大人莫非是跟那位朱驄大人有關系?”

“皇上說要處理的家事,難道是先帝和皇上生父尊好的事?”

“潘大人,得趕緊通知丞相大人!”

一陣交頭接耳聽在朱八福的耳裏,她微微側目看了一眼潘大人的方向,果然一群人正臉色煞白地死盯著自己。

她雙手舉得更高,額頭卻低垂深叩在冰涼的大殿地板上,“臣翰林院學士朱八福,恭請陛下以仁孝為天下之表率,恭迎皇考牌位入太廟。”

“大膽朱八福!!你這院生好生輕狂,才上幾□□就敢如此口無遮攔,竟敢在大殿之上公然汙蔑聖上與先皇。先皇牌位早已在太廟供奉,何來皇考牌位流落在外!”還未等陛下開口說什麽,潘大人率先張口噴道。

朱八福擡頭直腰,“先皇牌位陛下自然供之奉之,臣說的皇考的牌位乃陛下生身父親昌獻帝的牌位。陛下生父牌位未進太廟,供奉在承壽寺中,且未追考。”

“這……這豈是你這小小院生該多嘴的事。此事聖上已與丞相有所定奪。陛下生父不稱皇考,稱本生。此乃朝堂公議過的事!”

“敢問大人,身為人子,不追考生父,不供其牌位是何道理?”

“你沒聽到我方才說的話嗎?此事朝堂已有所公議,不需要你再議?”

“莫非潘大人府上就是這般教導令公子的?有招一日,不必考您,不必供您?”

“你!”身邊幾位大人拉住氣急敗壞的潘大人,指了指端坐高位一直瞇眸看向這邊,卻沒有出聲阻止這小院生挑釁的皇帝陛下。他的眼神明顯不快,而這份不快顯然不是對這不知天高地厚舊事重提的小院生,而是對著他這兩朝元老的潘大人。

“聖上,這院生別有用心,趁丞相不在朝堂,故意重提舊黨舊事,請聖上莫要聽她莠言。”

趙凰璞不辨喜怒地勾了勾唇,卻仍就未置一詞。

“臣方才所奏,只是陛下家事,何來政治?又哪來居心?”

“聖上的家事就是國事!”

“既然是國事,那就請潘大人告知下官,歷朝歷代可有哪位皇帝陛下稱自己親父‘本生’而非‘皇考’的?這是何等奇怪的稱呼?”

“你這只知道拍馬溜須的院生!”潘大人身後幾位大人也來了火氣,“聖上與先皇關系特殊,此稱呼乃丞相為保先皇和聖上的名聲,聖上繼承先皇皇位,仿效的是漢哀帝考成帝,宋英宗考仁宗,故追先皇為考,你不懂祖宗章法,只知挑撥是非,真乃害群之馬!”

“丞相所舉先例與陛下的情況完全不同,怎可依葫蘆畫瓢。”她擲地有聲地再度將奏疏高舉過頭,“臣以禮為辯呈上奏疏,請陛下龍目預覽。”

趙凰璞假惺惺地擡了擡袖子,讓掌事太監拿來朱八福手裏的奏疏,黑眸裝模作樣的上下掃過,合上,皺了皺眉,嘖了嘖唇,略有嫌棄的表情,隨手將奏疏丟回給掌事太監,再懶洋洋地擡了擡手,指了指潘大人那邊。

掌事太監心領神會,躬身將手裏的奏疏轉交到潘大人一行人手中,“皇上讓各位大人也看看。”

看過陛下不太滿意的表情,潘大人一行人本來沒底的心有了一些底,翻開了一派胡言的奏疏冷哼陣陣,幾個人當即躬身行禮道。

“聖上,這篇奏疏與當年朱驄行文異曲同工,此人與罪臣朱驄一定有何關聯!”

“這院生公然在朝堂上挑撥是非,辱沒聖上和先皇,請聖上立刻革職收監查辦此院生!”

“什麽革職查辦,依我看,對此豎子,應直接廷杖。”

“對!此人居心叵測,為一己私欲再提舊事,理應廷杖!”

喊打喊殺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地襲來,朱八福回頭看了一眼四周,龍昂一臉愛莫能助的含笑不語,年有餘負手而立事不關己淡漠無聲,雖然也沒指望過他們會幫她,但是好歹不要站得離她那麽遠吧,好歹也算同窗一場。

這場景竟教她想起當日在東序府被冤枉貪了修藏書閣銀兩的事,一屋子的人皆是不信她,只有傻瓜一樣的少公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站在她身邊,還替她補上了銀兩,回憶本來想到這兒就好,可不知為何一道身影閃過她眼前,那身影護住了她,擋住了砸向她的硯臺,墨花濺了他一身……

那不是少公子,而是李宸景。

她可以放肆想少公子,可她不喜歡那個冷冰冰的人鉆到她回憶裏來搗亂。

她將一瞬間的晃身拉回來,四周的聲音已經在討論什麽時候問斬她,是五馬分屍,還是淩遲處死了。

“朱愛卿。”

陛下沈著嗓發了聲,剎那間,熙熙攘攘議論紛紛同仇敵愾的眾官員們都靜默下來,幾十雙眼齊刷刷地望向陛下,只想看陛下要怎麽處理發落這打破一切平衡又沒權沒勢的小院生。

“既是如此,勞煩你走一趟吧。”

走一趟?去哪兒?沙塵席卷的黃土高坡還是漠北苦寒之地或是南疆燥熱蟲蠻之所?不殺不砍不打屁股只是發配而已?豈非太便宜這個滿頭小辮子的小院生了?

“陛下讓臣去哪兒?”陛下這一開口,別說眾官員,連朱八福自己也懵了。

“去一趟承壽寺,代朕恭迎皇考牌位回太廟。”

“……”

龍言金口一開,朝堂整鍋炸開,眾官員臉色皆變,尤其潘大人一行人,張口就高聲阻嚷道,“聖上萬萬不可!”

“朕覺著朱愛卿挺好,有何不可?”陛下的嗓音牽起一抹笑意,似嘲如譏,故意歪解潘大人的意思。

“聖上,此子心術不正,居心叵測,屢次借題發揮挑撥聖上與丞相的關系,且不說事關皇考,這小子有何德何能代陛下行事!”

“原來潘大人是在嫌朱愛卿身份低微。”陛下又笑,這一次收了譏諷,連眼眉也染上一層柔和的光暈,將眼光光明正大地砸在跪在殿上的朱八福身上,“無妨,她日後的身份定不會讓潘大人覺得她今日代朕行事有何不妥。”

這話聽在文武百官耳裏是一個意思,可在明知朱八福身份的幾人的耳朵裏則完全是另外一個意思了,朱八福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在上殿前同她啰嗦一堆陪睡皇陵啥的龍昂,只見他朝她微微頷首欠身,唇語輕吐“恭喜”二字。再擡頭,她不安地瞥向陛下,正對上他毫不遮掩,勢在必得的目光。

他早說過,她不必貴重,他自會讓她貴重,她不必有了不起的身份,他自會給她身份。

既然說好忘掉他沒什麽風度也沒水準的表白,那就忘掉,黑歷史一段,他也不想想起來,從現在開始,他只做不說,她既想為他所用來抵消那些兒女情長,他便讓她在他認為最適合的位置上發光發熱。能代帝迎皇考牌位回太廟,只有中宮皇後,也是時候讓他親爹見見他定好的兒媳婦了,這可是唯一一位,他順著自己的心思,放縱自己的心意,選定的姑娘。

“請聖上收回成命!此等大事,何不等丞相返朝再做商議?”潘大人就地跪倒,他一跪下,帶著大殿內幾十名官員統統跪倒。

“此等家事,何須讓病重的相父多費心神?”他鳳眼微挑,看著滿地跪拜的官員,將球又打回原處。

“聖上如此聽信小人讒言,破壞與丞相的約定,擅迎本生帝進太廟,藐視先皇皇考牌位,丞相若知道了,病恐怕再也好不了了!”見陛下想要硬來,潘大人終是繃不住,只能亮出最後的殺手鐧,他並非不知朝堂如今積案已多,如果丞相再不出來主持大局,定會出大亂子。只要讓聖上知道,拂逆了丞相,丞相只會更加不願相見,說不定就……

聞言,趙凰璞靜默了半晌才重新揚起不鹹不淡的語調,長睫輕動,眼神夾滿了寒霜凍雪朝潘大人飛射而來,“是否相父不在,就換潘大人替朕做主了?”

“這……臣絕無此意!請陛下明鑒!”潘大人被陛下冷硬的話堵得雙膝跪地顫顫,額上冷汗滴滴。

“對了,方才是哪位大人對朕提議廷杖的?”他狀似隨意想起,團龍廣袖擡起,隨手一指那跪在潘大人身後的官員,“就是你。對吧?此提議甚好,既然朕的家事朕意已決,再有異議者,便拖出去廷杖。”

“聖上三思,丞相大人他……”

“再挑撥相父與朕的關系,廷——杖!”

“……”

“傳朕旨意,將朱愛卿的大禮或問謄抄,由禮部發向各部官員好好學習,再由禮部定好時日去承壽寺迎皇考牌位入太廟。散朝!”

陛下一甩團龍廣袖踏步而去,一眾官員面如死灰地從皇極殿內出來,而朱八福的臉上也沒有什麽血色,陛下的招連她都搞不明白了,這算把她也算計在裏面了嗎?剛走下兩步殿階便被人從身後不客氣地猛然一拽,衣襟隨即被一雙手揪住,勒住她的領口將她整個人拎了起來,只剩腳尖勉強踮著地,不用多看,她也知道,正是潘大人帶著的相黨官員們。

“你這趨炎附勢,靠歪門邪道在聖上面前溜須拍馬討的小人!你可知你今日一舉又要在朝堂上掀起多少風浪?”

“丞相大人不在,你這狗腿竟然如此放肆!聖上迎本生帝進太廟勢必辱沒先皇,你這是要陷聖上與不孝不義嘛?”

“革新在即,你個不知朝堂民生,不懂天高地厚的小院生算個什麽東西!只知為了家族私怨便朋煽朝黨,你可有大丈夫氣結?”

朱八福側了側臉躲開了飛揚而來的唾沫星子,夾槍帶棒的話從她兩只耳朵刺進去震得腦袋嗡嗡直響,她早知做這等事沒好下場,可卻不知才出了大殿門就有了危險,她自然知道這些自詡正直綱常的官員最恨她這等一無功二無德,只知道無底線討陛下歡心的小文官了,這波仇恨,她拉得妥妥的。

“各位大人,若有異議請在殿上同陛下商議,朝殿之上陛下采納誰人意見純屬天意,何必傷了彼此和氣?”她端得一副小人口氣,嘴一咧,更是一副嬉皮笑臉小人得志的樣子。

“你這混賬還敢齜牙咧嘴地嘲弄人!”說罷,那揪她衣領的家夥掄起拳頭就朝她的腮幫打過來。

朱八福想過出了大殿會被罵被絆倒,甚至有人往她身上吐口水她都猜到了,就是沒想到這些斯文人會掄起拳頭來找她打架,這一拳頭挨下來,會不會揍得她原形畢露的難說,她可不是伸臉任打,再掛著一抹血痕,吐一口唾沫呸道“有種放馬過來”的硬漢子,張手抱頭就躲,落在眾人眼裏更是一副沒皮沒臉沒出息的模樣。

啪一聲,拳頭碰肉的聲音,卻不是落在她臉上,而是落在一只手掌上。

“諸位大人,殿前失儀,禮部可是要問責的。”

朱八福從手臂縫隙看出去,只見龍昂的背影,他朝那幾位躬了躬身。而抓住要打她家夥的手掌的人,正是在金殿朝堂上全程一言不發的年有餘,矮小的個子,眼神卻兇煞冷傲非常,擡手就撐住那官員朝她掄下來的拳頭,足足替她擋下了一擊。

這算是為了小九在討好她這個當姐姐的嘛?心情有點覆雜……

“龍大人,年大人,恕我直言,你們就看著這麽個只知獻媚的東西宛如跳梁小醜在金殿之上胡言亂語?同為東序府今年秋試聖上欽點的院生,不覺得羞恥嗎?”

“聖上的名聲都被這油頭粉面的小白臉敗壞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東西就敢效仿宸景公子與聖上同宿,惹得後宮非議不斷!”

“就是,別攔著我,讓我揍這個家夥!”

“各位大人,小臣倒不是想與她為伍,只是……奉勸各位大人,朱大人這張小白臉如今很重要,還請各位大人高擡貴手,最好不要碰。”龍昂賠笑地拱手。

“龍大人什麽意思?”潘大人站在一邊涼涼哼道。

龍昂挑了挑眉,他倒不是想當好人,只是覺得這潘大人齷齪得很,自己不動手,可替他辦事的幾位官員卻是蒙在鼓裏,甚是可憐。這一拳下去,將來知道自己堂堂士大夫竟揍了女人,還是聖上心裏的女人,那以後的日子別提有多精彩了,從沒聽過哪朝哪代傳出過朝臣拳打皇後的橋段吧,“聖上已著禮部定下前去承壽寺的日子,朱大人既有幸代聖上行事,門臉掛著彩不好看吧?”

潘大人一聽承壽寺一事,再想起聖上那句對朱八福日後身份有所暗示的話,頓時火從心中起,再想起後宮中盛傳朱八福已與聖上同寢一月有餘,尖利的眼神打量著躲在龍昂、年有餘身後的朱八福,再度向那正要揮拳的官員使了眼色,那人微微點頭,逮著空隙擡腳就朝朱八福踹上一腳。

朱八福踉蹌了一步,終是沒站穩腳跟,從皇極殿的高梯上滾了下去。

她沒摔暈,也沒摔傻,只是死咬著唇,像條死魚趴在臺階上半天動彈不了一下作者有話要說:

呃……我這不算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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